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昏黄的灯光簇拥在许倾尘身上,她坐姿优雅,轻轻晃动酒杯,透明酒杯里的液体漾出涟漪,倒影在里面的她的脸:
冰冷,麻木。
许倾尘并不想看自己这副模样,迅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杯子空了,苏音的心也空了。
苏音走过去。
许倾尘看着苏音朝她走来,她眼中无波无澜,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,看来是酒醒了。
苏音:“老师,你醒了。”
许倾尘:“嗯。”
又拿起酒瓶,她边往杯里倒边说:“睡不着吗,陪我坐会儿。”
许倾尘的声音很平静,可苏音却感觉她很寂寞,不是生理的寂寞,应该是灵魂的寂寞。
苏音懂,因为她也很寂寞。所以当在许倾尘身边坐下时,她说:“老师,你很累吧。”
肯定句。
许倾尘的手一抖,有酒顺着杯壁往下淌,最终,干涸在她的手背上。她掩住复杂的情绪,继续倒酒,这回,一滴没洒,她将酒杯往嘴边送。
苏音又说:“老师,我知道你很累。”
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,许倾尘侧头看向苏音,像自我麻痹般说:“我不累,我一点都不累。”
苏音笑了笑,她没和许倾尘争论,而是一本正经道:“可是我累,我好累。”
许倾尘愣了。她不是不累,而是她不敢说累。可是当她听见别人跟她说累,她突然敢说了。因为同病相怜容易让人卸下防备,放松警惕。
苏音追问:“老师,那你累吗?”
许倾尘转回头,将酒杯放到茶几后,低了很久的头,再抬头时,她眼中闪过碎光,疲惫不堪地叹气,“累。”
尾音断了。
对许倾尘来说,吐露心声是一件艰难的事,说出这声累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。
苏音明白,因为她和许倾尘是一样的人,因为她知道她们是一样的人,所以她什么都愿意和她讲,但许倾尘不知道。
那不难。
让许倾尘知道就好了。
苏音不怕让许倾尘知道她世界里的肮脏,她真的什么都不怕,如果许倾尘愿意听,那她愿意交出全部真诚。但现在,还是以安慰许倾尘为主,“老师,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和事影响心情,你的开心最重要,我希望你能开心。”
许倾尘鼻子一酸。
她怎么都想不到,第一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,竟然是她的学生。
既然苏音说出这句话,那她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,学生又怎样。在这一秒,她拯救了她。那许倾尘就愿意相信她,愿意向她敞开心扉。
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对她讲,也看出她的踌躇。于是苏音关了灯。
周遭陷入一片漆黑。
苏音听见,有几声急促的呼吸声响起,她开口问:“老师,你怎么了,我还是把灯打开吧。”
许倾尘阻止道:“不用。”
苏音:“好。”
她摸黑坐下,紧接着,许倾尘说:“手借我一下可以吗?”
苏音不解道:“嗯。”
她递过去手,几秒过后,她的手被牢牢抓住,冰冷的温度,苏音这才意识到——
许倾尘怕黑。
苏音反握住她的手,压在沙发上,她一句话也没说,她能感受到许倾尘的颤抖。
沉默着,一直沉默。
过去很久很久,久到苏音已经适应这阵寂静,许倾尘终于开口讲话,“今天是中秋节,也是…我妈的祭日。”
苏音心一紧。
许倾尘继续说:“我还记得那天,我在书房看书,听见楼下喊,有人跳楼了,我往下望,怎么都没想到,躺在血泊里的人会是我妈,明明十分钟前,她还笑着来和我说话…”
她的声音已然哽咽,“她当时一定是来和我道别的,怪我,如果我及时发现,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。”
苏音安慰说:“老师,不怪你,你不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,阿姨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,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。”
许倾尘忽然很想流泪,她仰头,倔强地忍住,“是,她是善良的人,正因为她的善良,才被我爸活活逼死了。”
苏音心里咯噔一下,“为什么?”
许倾尘深吸好几口气后说:“后来,我妈的朋友告诉我,我妈早就知道我爸在外面有外遇了,而且不止一个,但她一直忍气吞声,她以为她可以一直忍下去,直到有一天,她知道我爸的外遇怀孕了。”
苏音眼里闪过心疼。
许倾尘则是紧攥住苏音的手,把话讲完:“再后来,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了,这些我妈都知道,她也忍了。”
说到这,她竟笑了。
“但你知道最后让我妈崩溃的点是什么吗,可笑,真可笑。”
苏音一阵心慌:“什么?”
许倾尘:“真是造孽,那个孩子的生日,竟然和我妈是同一天。”
苏音理解。
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在这之前,一定有千万根稻草。
苏音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什么,她目光苍凉且呆滞:“老师,你恨那个女人吗?”
许倾尘:“恨,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她。”
苏音大脑轰鸣一片,想附和许倾尘的话堵在嗓眼,怎么都讲不出。因为她的母亲,就是这样的女人。
——破坏别人的家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