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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、亲蚕

 

程子光侧身避过,示意不受此礼,“陛下折煞老臣。既陛下无碍,臣便不多叨扰了。”

赵成璧惊讶道:“程师见朕还不足一炷香,朕已命人备下晚膳,您用了膳再回去不好么?”

“陛下不必为臣费心。”程子光捋髯淡笑,眸中精光一闪,“老臣原本有一事相询。今见陛下日益稳重,臣心中再无疑虑。有些话,陛下不便出口,老臣自有论断。”

女帝与程师皆是聪明人,彼此对视间已明白对方未尽之语。这几日女帝中毒的消息传得沸反盈天,京都众臣人人自危,担心忽如一夜改朝换日,自己寻不着妥帖的新大腿抱着。程子光身为清流虽无安身立命之虞,却着实忧虑女帝的景况,如今见着她甚好,心下也大安了。

“程师心如明镜,朕深为感念!”

程子光摆了摆手,“陛下不光长了年纪,连这些虚礼也一并跟着长。从前老臣在明英馆时也不知被陛下龙爪揪落了几根胡子,如今您倒客气起来,大可不必了。”

她这位三朝贤师虽为人正派,却也不是古板的老儒生,言语间不失风趣。因尔玉公主与自家孙女年纪相近,程子光待她不免多了几分长辈的亲善,即便她总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,他也只是暗暗叹息一声明珠蒙尘,并不多加苛责。

如今公主登基,美质良才犹胜先帝,程子光更是自觉与有荣焉。

赵成璧嫣然而笑,随即想起一事,向其拱手:“程师莫急走,朕正有一桩官司烦您相助。”

“陛下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
女帝便将自己欲捧杀秦徵羽的计策娓娓道来,末了又道:“其实朕原无意这般冒险,抬举沉贵卿无非是因着其朝中牵扯不深,朕亲蚕时也少费一份心罢了。如今时势紧逼,朕不得已将秦侍君摆到台前,强打起精神应付三边恶狼。只是此计朝中不明就里,难免会对秦侍君出身多加指摘。”

“此事有些为难了……”程子光捏了捏长髯,“老臣无能,左不过是与己方人众通一个气,旁的也帮不了许多。可京中局势正自发酵,各家府宅豢养的私兵异动频频,老臣担心亲蚕之际陛下将有性命之忧啊。”

“得程师此言,朕已定了心,其余事端朕自有主张。”

程子光见赵成璧十分坚定,便也放下心笑道:“可见陛下还是顾念着容太傅,若真不在意了,将那小儿用作棋子倒是最妙。”

赵成璧下意识地一握拳,面上神色也紧绷起来。在长辈面前,她有些口不应心,一脸的难以启齿。

“朕与他多半有缘无分。如今他被朕禁足未央宫,若程师欲为他当一回说客,还是免了吧。”

程子光眯了眯眼,“老臣还未说什么呢,陛下便急了。”

女帝赧然。

那老头又噙着了然的笑淡淡开口:“未央宫可是好地方啊。正室之所……”

“程师此话朕不敢苟同,朕从未想过要立太傅为正室君后。”赵成璧拂袖肃立,面上神情几变,最终落入一种怅怨交织的复杂情绪中,轻声道:“放他在未央宫,不过是因为……太傅一向甚爱月白天青一类冷色,倾云殿殿内布置应能合上他的喜好。”

程子光老眼微瞠似欲反驳,终究还是按捺下来,摇头道:“老臣觉着陛下与容太傅总有一日都会想明白的。”

容珩小儿是程子光亲眼看着长大,他知晓其在颜色上并无特别的喜好,可女帝却说太傅偏爱天青月白。

程子光想起年幼时的尔玉公主,小小的一团儿,还未怎么习得说话便已能分辨美丑妍媸,一见了容家二小子便伸出小手咯咯直笑,气得先帝怒发冲冠,直道女孩儿外向,不疼爹爹。

再大了些,便整日追着容珩四处乱跑,每每御贡上最新鲜的衣料裁了裙子后,都要先穿上到容珩眼前刻意地晃悠几圈。

“容珩哥哥,是这雀蓝色广袖留仙裙好看,还是上回的银朱洒金珠地锦襦裙好看?我觉着上次的料子更好些,只是典饰姑姑们裁的样式我不大满意,要么还是换一件百褶裙吧?”公主是娇养着的小雀儿,边跑跳边叽叽喳喳的,仰着头定要问一个究竟出来。

容珩那时年纪也不大,可已修成了个沉着淡静的玉人儿,只瞥了公主一眼便淡淡道:“臣见无甚区别。”

尔玉公主面容一垮,眸中粉泪盈盈,明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,却倔强地硬憋了回去,鼓着小脸儿哼道:“那就是都不好看,下次玉儿再穿新的给容珩哥哥看。”

有一日,容珩着了件月白的圆领襕衫,头簪青云冠,腰悬墨玉绦。

这是当世监生极常见的装束,却因他整个人的出色外表而被衬得遗世独立,仿佛潜龙仙鹤,颀秀挺拔。尔玉公主一见便直了眼,文赋课上不停地回头观望,程子光不得不假作咳嗽,直至咳得倒了嗓子,这才叫她收敛半分。

程子光点了她站起背书,公主答得驴唇不对马嘴,一张口便是:“容珩美甚,城北徐公何能及君也……哎呀!”

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胡话,连忙红着脸儿捂住嘴,小猫似的怯怯望向容珩。那容二郎虽勉力维持淡静,眼神也毫不游移,可耳根早已红得滴血。

因有先帝授意,程子光自己也乐见这一对小儿女早成美事,便令容珩为公主补习课目。显而易见的,从那日开始,容珩便常作此类公主喜爱的打扮,好好的簪缨世家贵公子,弄得直如修道真人一般,偏偏那公主还爱得撇不开眼。

原来在太傅眼中,公主无论何种打扮俱是美的,公主爱着哪一样,他便也不自觉地靠了上去,化作她所钟爱的风景。

程子光低低一叹,路漫漫其修远兮,道阻且长。容珩小儿,珍重!

倏忽几日过去,女帝要干的两件事都不大顺当。

先是云舒那儿,才刚走到净玄寺后院,便瞧见两名比丘尼抬着一具尸体往角门里去。云舒忙凑上前,见那尸首面上罩了块白布,问询后才知是寄居于此的昌邑王妾室,半夜忽然暴病而亡,死状惨烈。

那两个比丘尼似有顾忌,眼神回避不敢言他,云舒反复试探后才露了些底。原来那妾室死前,寺内僧人下了夜课曾仿佛瞧见一道黑影钻入其房内,尔后便是压着嗓子的惨叫声,众人心有戚戚,只觉有恶灵作祟。可这佛门清净地若还镇不住冤魂厉鬼,岂不是贻笑大方?

云舒在给女帝的信中秉明了她的猜想,并非鬼魅、暴病,而是人祸。有人不愿她交代出什么紧要之事,便径直了结了此女性命。赵成璧深以为然。

不多时,临楼王也递了近似的内容进宫,似乎在自证清白。女帝看后不置可否,心知此计过于直白,不似皇叔手笔,许是那昌邑王狗急跳墙了吧。

另一桩大事则是册封秦徵羽为君仪,位同婕妤,略低于贵卿,因着秦徵羽出身委实太低,这其实也算得上了不得的荣宠了。女帝为其择了一户秦姓的千牛备身,令其拱手奉茶、更易亲祖,从此以后,秦徵羽的过去便不再是乐坊司的伶人,而是从六品千牛备身寄名养子。

这一下便将后宫风向吹得翻了个底儿掉。因朝请郎好赖也是正七品上的文官,原先宫中仅有沉宴一位算得上正经出身,众宫人都对沉贵卿高看一筹。如今女帝为秦徵羽亲择依仗,其内涵恩宠又更高出一层,故而贵卿近日隐隐失势,玉棠宫上下一片颓靡。

朝堂众臣对此事更是哗然震惊,可真到了要递折子的关口儿,各家各户都互相观望着对方的动作,见临楼王与清流两处山头都岿然不动,一时间便风声寥寥,雷声大雨点小而已。

也有几个直谏的诤臣不知进退,梗着脖子在朝堂上痛斥女帝为后宫男色所惑,乃短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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