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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剑分说踏入山门之际,正听到钟鼓相和。时至傍晚,鼓声先起,而后以钟鸣相应。他合了双掌,轻诵一声佛号,只觉心中空明如镜。
暮色渐起,山谷间涌起清凉的雾,夏日的暑气在清风荡涤间,驱散一空。
“大师出关了。”
门前的沙弥见是他,连忙躬身行礼。
“剑子仙迹前辈前来寻你,说是有要事相商。”
剑子?
此去经年,这名讳听起来竟有些陌生。
佛剑记得他的样子,却忘了他的名字。
剑子若是知道了,也会解颜一笑吧。
往事如潮,沉浮在心。佛剑走进寺内,心情渐渐温定,仿佛从天外回到了人间。
一路经过前院的宝鼎,香炉内余烟袅袅,温度未散。小沙弥合手见礼,请佛剑在院内暂候。他则小跑着去通报剑子,然而,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。
“剑子前辈?”
沙弥又喊了一声。
“剑子前辈,佛剑大师出关了。”
仍是无人回应。
小沙弥苦恼地瘪嘴,两手在头顶乱揉,把光溜溜的脑门磨得跟新剃度一样。
“好了,去大斋堂吃饭吧,”佛剑摆摆手,示意他不必再烦恼,“我自己去寻他就好了。”
沙弥的眼睛霎时亮了,到底还是年纪小,喜怒都形于色,天然率真。
“那···大师,我去了?”
“去吧。”
看着小沙弥逐渐跑远的小小背影,佛剑淡淡一笑。
剑子向来闲不住。佛剑早做好了他不会安心等在厢房的准备。只是山路崎岖,小沙弥又格外热情要与他引路,佛剑便陪他走了这一程。
夕阳欲尽,昏黄的光线笼罩整座佛山,一草一木,皆在默然中悟道参禅。佛剑缓步而行,无意惊扰这一方宁静。行至高处,他停住脚步,举目四望,便见偌大佛山镀满金辉,张手合握,庇佑着山间生灵,而剑子去处飘忽不定。
不过佛剑大抵是知道他在哪里的。
剑子行踪似云,伸手也抓不住。多年相识,佛剑早已明了他的性情。这片云从来只为尘世的苦厄留步,见到哪里干了旱了,便主动撞一下海上的风,折腾自己下一场及时雨。
想到此处,佛剑心中油然生出淡淡的欢喜。
等他走到后山,天际已显出星光,皎然月色倒映在一潭静水里,掀起无数闪烁的光点。
白衣人站在湖边,独赏水中的明月。
天上天下,相映成双。
此中意境,却为佛剑出声所破。
“剑子。”
那人闻声回头,仍是旧时容颜,却与佛剑记忆中若有不同。
“佛剑好友,你来了。”
剑子畅快大笑,眼中若有星光。水波摇荡,轻轻漾在脸上,更显得他眉目柔和。
“闭关了这么久,又精进了多少道行呢?”
佛剑面上也带了些笑意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“真的很久了啊,”剑子扳着指头数给佛剑看,“有……这么多年。”
他比了个完全不对的数字。
“妄言。”
佛剑摇了摇头,认真地纠正了他。
“是吗?”
“这么说来,你心里还是有记着的嘛。”
剑子脚下堆着几块石子,恐怕是等他的时候闲着无聊,干脆打起水漂来。见佛剑的视线落在地上,剑子横跨一步,衣摆一震,挡住那些散落的小石头,试图保持自己先天高人的形象。
“咳……”
他轻咳一声。
欲盖弥彰。
佛剑也不揭穿他,配合地揭了过去。
他们两人少年相识,至今已有数百年的交情。剑子仙迹的所行所为,已不会再让佛剑分说惊讶了。
“佛剑好友,有时……还是要给我留点面子嘛。”
佛剑环顾四周,这里只有他们两个。要照剑子这么说,恐怕他还得仰头求一求天上的月亮。
剑子就笑。
一开始还有所收敛,然而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。他笑得喘不过气,伸手要佛剑扶他。佛剑一伸手,剑子立刻像棵藤一样缠上他,搭着他的肩笑个不停,笑到最后只有气声,看来是把自己的面子也当成笑料,一并笑够本了。
“呼呼·……”
他自己笑够了席地而坐,还要把佛剑也拉下来。两人对着一湖碧水,月色落得满身。
剑子不由感慨:“无论过去多久,佛山的月色还是一样皎洁。”
佛剑也赞同:“确实如此。”
“我还记得,”剑子支着下巴,偏头望他,“这是我们相识的地方。”
“只是当时的情景,我已有些记不清了。”
他问佛剑:“你还记得吗?”
佛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,因而肯定地回答。
“记得。”
青山碧水之间,一名白衣少年轻飘飘立在水面,正对着一朵莲花静静观想。
佛剑停了脚步,驻足原地,不愿惊扰他的修行。偶有微风掀起涟漪,白衣人的心绪却无波动,稳当当地站着,不摇也不晃。看他模样尚年轻,未料竟到了如此境界。
佛剑想,他已知道这是谁了。
白衣人看了那莲花片刻,忽然垮了肩膀,丧气道。
“唉,这佛门清修之地,不沾荤腥也就算了。满池的莲花,却连一颗莲子都没有。”
仙风道骨的外表倏然打破,白衣人撂了袍子,无赖般地向旁边踢了一脚水。
许是反差太大,佛剑觉得有趣,忍不住笑了一声。
淡淡笑意并不明显,然而再微小的动静也逃不过那人的耳朵。观想的意境为笑声所破,心随意乱,脚下往水里沉坠,浸得鞋袜半湿。他气哼哼地看过来,踏着水波大摇大摆地奔向佛剑。深浅不一的步伐,一路拨弄出哗哗的水声。
“呼……”
他轻巧地跳上岸,叉了腰作兴师问罪状,看起来颇严肃。但脸上笑意残存,收拾得不完全,捉弄和玩笑的兴趣在他赭色眼睛里闪闪发光。
“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,快些出来,同我交个朋友便不和你计较。”
白衣人寻了块石头坐着,专心致志拧起袍角的水,而后很珍惜地在阳光下摊开,一边捋平一边念叨曰。
“衣贵洁,不贵华。我一个道士,囊中空空,衣服还是省着些穿吧。”
他自言自语念得正欢,耳朵已灵敏地捕捉到脚步声。那人在树丛里踏叶沙沙,徐徐而响。
佛剑抬手扶起一只垂枝,自疏落的光影下走出。紫薇花簌簌落下,薄如蝉翼的花瓣拂了他一身,染在皂色袈裟上,被阳光照得微微透明,就如同青年僧人洁净无尘的仪容。他那时还未修得舍利,头顶上燃了十二个戒疤,正是所受戒律最高的“菩萨戒”。
“在下佛剑。”
他俯首同白衣人见礼,掌上握着的檀木佛珠亦随之垂下。白衣人看着他低头,悄悄在脑内数了一番。
还真是十二个。
他忍俊不禁。
“我是剑子。”
剑子掸掸衣角,从石头上跳下来,朝着太阳松快地伸了个懒腰。
“之前都没见过你。听你师父说,你先前下山去了。”
“修行而已。”
他很是自来熟地朝佛剑靠过去。
“好玩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