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节
骆书禾最终和他约在学校周边一家咖啡馆。
那天下了小雨,骆书禾刚陪着晏池去给老太太买东西。听说她是来这边见人,晏池沉默了半天才问是男的还是女的。
“男的。”
“哦。”
又是沉默,骆书禾在下车前捏了捏他的手:“是我们学校老师,打算带我在这边看点东西,你想哪去了。”
晏池直接把手抽回:“见就见,说那么多干嘛,我又没问你。”
骆书禾忍不住笑。
“那我走了,你送东西好好送,说点好听的,别总惹奶奶生气。”
进了咖啡馆,岑向远早在窗边座位等着,那里有一整面玻璃墙。外面阳光正盛,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,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几句关心,也成了忧心忡忡的:“那是谁。”
骆书禾先是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,要了杯蓝山,才没什么情绪算是通知他:“我姐没告诉过你吗,我结婚了。”
服务生递来个诧异的目光。
岑向远咳一声:“……是说过。”
骆书禾嘲讽一笑:“承蒙您关心了。”
这时,岑向远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变了,一身都是刺。
于是,只能尴尬搓手道歉:“小宝,是爸爸不好。”
骆书禾却没有小时候好哄了,她早就不是那个用一只火炬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孩了。
她看着窗外,只是回应:“你们哪有错,你们都没错。”
又是沉默。
岑向远就像有强迫症似的把面前的白瓷杯摆正,每个花纹都对得整整齐齐,半晌才例行询问了下:“他对你好吗。”
“和你没关系吧。”骆书禾对上他的眼睛:“行了,能不能直说,你到底想说什么。”
她其实早猜到岑向远这趟是想和她说什么,无非是解释下当年那点事。
就是没想到,当骆书禾端着那杯蓝山喝了口,其实她不爱喝蓝山,太苦了。或许是自她踏进这家咖啡馆开始就不太自在,都是在硬撑。是在这时,岑向远突然开口说了句:“小宝……我不是故意瞒你。”
人在说起当年时,声音都是偏哑的。
更别提,岑向远老了,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。
但他遇到骆翠玉时,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。
他不是正经美术院校出身,家里穷念不下去书,高中辍学后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。好在父母身体健康,有哥哥姐姐照顾着,二十岁那年,他拿了家里两千块钱独自一人跑到了东城。
开始没地方住没饭吃,先是在工地做泥水,后来是慢慢开始去附近美院蹭课。他和画室保安都混熟了,别人看他,都以为是哪个留级多年的学生,倒没放在心上回回递过去的烟都接了,一时兴起还会在保安室一块小酌两杯。
他在画室蹭了很久的课,从春天到冬天,直到有天老师问他:“等会,你是哪个班的。”
他以为到这就算完了。
谁知道那老师只是指着他面前的画指导:“构图太满,颜色太杂,改了明天给我看。”
就这么蹭了整四年的课。
那天来上课的老师就是院长,名叫吴向衡。不仅接纳了他这个来蹭课的学生,第一幅卖出去的画也是经了他手,包括之后一手安排他考学进了学校当实习老师,可以说,吴院长对他有再造之恩。
认识骆翠玉就是那时候的事情,某天他在小公园写生,临近黄昏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看了半天。
弯弯柳叶眉,杏眼,垂在标志鹅蛋脸旁两根粗壮的麻花辫。
“你画的真好看。”
那瞬,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笑容比漫天晚霞和头顶的海棠花还要艳。
也想过,这姑娘家世背景和自己差太大,跟着他会受苦。
劝过几次,她不依不饶,硬是要跟着他。
所幸后来有了稳定工作,但就工作第一年,骆翠玉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。
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。
但很快,听见骆翠玉兴奋安排着准备结婚领证,她可以找家里要一套房产先住着,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。
“你先听我说,我是不婚主义者,我没打算结婚。”
骆翠玉不笑了。
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他口齿清晰:“我真没打算结婚。”
话音刚落,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。
但他是真没这个想法,年前陪骆翠玉见了一回家长,家里开出的条件是结婚没戏。他自然不愿意骆翠玉为难,想着过两年攒点钱买套房再提,这个孩子显然打乱了他所有计划。
他确实没打算结婚,这种思想在那时很超前,但他见过农村太多段失败,可为了孩子非要维系的婚姻。当初拿钱跑来大城市,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。
骆翠玉听完后就消失了十个月,再见到她时,手里抱了个孩子。
又过了六年,骆书禾出生的那年,发生了很多事情。
吴向衡因为受贿入狱,岑向远在吴院长被警方带走那天果断辞了职,他始终相信院长是被冤枉。一家人没有了经济来源,平日里就靠岑向远在当地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赚钱补贴家用。
生活水平一降再降。
再加上那几年,政策严格很多,为了给骆书禾上户口,他们才补领了结婚证。
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红本子,轻易借着生活的重负压垮了他们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她们在家里谈论的话题从莫奈穆夏成了每天花了多少菜钱,姐妹俩又要交学杂费。
岑向远因为这个跑过数次以前朋友家,但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,后来慢慢都没有了联系。
就是那时,在面包和爱情的选择中,他们开始怀疑自我。
导火索则是某天,骆翠玉带着笑意回到家告诉他有人愿意买他的画,那时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笑。曾经她是个美人,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无休止为金钱发愁后,她已经和这栋楼里住着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。
卖家出价三千,准备买的是他最新完成的那幅《灯塔》。
他自然不愿意,比他预想的低太多,简直是贱卖。骆翠玉则是觉得他有病,有钱都不赚。
两人就这么又是大吵了一架后,分开了。
骆书禾听到这,大致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。
“所以你们是觉得我玷污了你们美好又纯洁的爱情吗。”
岑向远看她眼神歉意更浓。
“小宝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你别怪你妈,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,分开未必不是好事。”
“当年她为了能和我在一起,家都不要了,我想让她能过上好日子,但发现光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。”尤其是因为吴向衡那件事,他几乎被当地美术协会和工会拉黑了,维持生活都很难。
骆书禾异常平静:“那我呢,我又做错了什么。”
岑向远不敢说话了。
骆书禾冷笑。
小时候,她也曾好奇过家里的氛围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家里都不一样。现在想来,其实他们根本不该认识,不该结婚。
婚姻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。
骆书禾想了半天,没得出答案。
“我曾经,想过要给你打过电话。”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,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很多次,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