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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暗处看她,她洗的十分吃力,那根棒槌比她的胳膊还要粗,她用两隻手捶打,也显得十分吃力。
我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“唉”
我歪头看去,见平日与她要好的女工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,她手里还拎着一个脏衣篓子,就站在那同我说起话来,“这孩子可怜啊”
她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,也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听,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了解一下哑女的过去。
“她娘怀孕不久,她那死鬼爹就因为欠了赌债被人打死了,家里的东西连同房子都被人拿走抵债了,她娘当年快临盆的时候也是这样,就在那洗衣裳,羊水破了都还在洗。”
我问:“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?”
她道:“那个啊七小姐满月那天,家里来了很多客人,堂屋那边的灶台不够使,来我们这边借灶台,她那时候也刚满月,没人带,她娘亲背着她在里面帮忙烧菜,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汉子拿柴火给烫了,唉得亏没烫到眼睛,不然这辈子就”
我皱眉道:“灶底那么深,为何会被柴火烫到?”
她道:“当时里面冒烟冒的厉害,那汉子把受潮了的柴火取出来,烟迷了他眼睛,他没看到,不慎烫的。说来也气人,事后那汉子死活不愿意赔钱,官府也不乐意管这小事,后来就赔了一副药钱了事。”
我看向哑女,道:“即便赔钱了,又有何用,她一辈子都毁了。”她想起哑女在自己面前那自卑的不敢见人的眼神,心里莫名感到酸楚。
“那也比不赔好啊,起码还能补贴一点,那汉子也是看她们孤儿寡母的,家里没男人,才敢这么嚣张。”她连连啧声,说的眼睛都红了,“可怜呐,真是可怜,脸伤了也就罢了,没过几个月,嗓子又哑了,长到十来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现在她娘又出事了,她自个肯定是拿不出嫁妆,你说以后谁家肯要她”
我又问:“她的嗓子是怎么哑的?”
她神秘兮兮地说:“都说是中邪了,就脸伤了几个月后,好像是快一岁的时候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天天哭天天哭,怎么哄都哄不住,活活把嗓子给哭哑了,带去看过大夫,大夫又说没事,过了几日,哎,不哭了,大家伙都以为没事了,没成想,此后这孩子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了,到了四岁那年,还是没见她说过话,她娘才觉出不对劲来。”
我的心颤了颤,脸色有些发白。我万万没想到,竟是我害了她。
我此生行得端,坐的正,从未如此亏欠过一个人,替小七亏欠,也替我自己亏欠,当年若非我有私心,代她娘去照顾她,她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成这样,她的脸也间接是因为小七而伤,她娘的死
我的心沉沉的,让我无法入睡。
隔日,我私下找到了与我交谈的女工,给了她一些银子,让她分给其他工人,要她们分走哑女每日定量需要清洗的衣物,隻给她留下少量,如此,多洗的那些钱,就由我这边出。
我又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往她屋里添置东西,我每弄脏她一身衣裳,便买一身新的赔给她,次数多了,她便也看出来了,她性子倔,不想白要我的东西,便跑来我的院子,死活要帮我洗衣裳。她没上过学堂,娘亲也不是个有学识的,唯一能教给她的也隻有洗衣裳这项本领,除了洗衣裳,她没什么可以报答我。
好在我的衣裳轻薄,日后我便穿的再轻薄一些吧。
没过几天,我又听工人说,她被叫到堂屋那边伺候了,我不大高兴地问小七是不是又想挨打了,小七说:“你不是说她没钱买菜吗,她来伺候我,我赏她银子,不好吗?”
“真的?”我将信将疑,莫非那日她当真反省去了?不过这倒是件好事,在小七身边伺候,我也能时时看见她,且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没什么重活,吃的也比浣衣坊那边好,再者快入冬了,冬日的水跟掺了冰块似的烧肉,她还那么小,着实不适合干这个。
小七道:“当然是真的,我可是好心好意,她长的这么丑,你以为我想天天看到她?”
小七说这话时,哑女就在旁边,她脑袋垂的低低的,没有任何反应。
我一气之下将小七拉到内室, 沉声道:“你小小年纪言辞怎的如此刻薄,你这几日究竟反思了没有?”
小七很不服气地衝我道:“我怎么刻薄了,她本来就唔唔唔……”
我捂住她的嘴, 眼神警告她小声说话, 她拉下我的手, 气鼓鼓地捏紧拳头,被我瞪了回去, “你生的好看那是你爹娘、你祖宗的功劳, 你有甚么好得意的?”
她道:“那也是我有一个好爹娘, 好祖宗,我为何不能得意?”
我扶额,为自己从前没有好好教育她感到懊悔不已,“你得意归得意, 不可再口出恶言!”
她说:“你又不是我爹, 管的那么宽。”
我无言以对,这一世我的确没有立场管她, 她什么都不知道, 在她眼里我或许一直是个多管闲事的颠妇罢了。
此后她们两个相处的倒也不算太坏, 可我每每看到哑女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都很不是滋味, 转而想到她是奴籍,这些本就是她分内之事, 也不好插手多说什么。因我替哑女辩护的越多,小七对哑女就会生出敌意, 这并非是好事。她能够留在贾家, 也总比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流浪要好的太多, 我帮她或许才是害了她。